雨依旧在继续下着,谁曾想云南这么早就已经进入了雨季。瑞丽的新冠感染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在每天清醒着的五万七千六百秒里,有五万七千五百九十九秒里都在想着要放弃,只有那最后一秒的坚持让我走到现在。雨只是使人忧愁,让旅途中增加一些使人孤独感伤的气氛而已,然而无法预料的新冠疫情才是旅途最大的威胁,怕的是瑞丽的疫情扩散开来,使整个云南陷入困境,也使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早上父亲打来电话,村里在组织打新冠疫苗,问我回不回去打疫苗,又说了抖音上到处都在传播的关于红火蚁消息,信息泛滥的时代,总有些不尽不实的消息让人惶恐不安。每天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让时间凝固了,记忆里这雨无限延伸,仿佛我这一生都在雨中漂泊。每天醒自雨声中,也眠于雨声中,行走在雨声中,也等待在雨声中。这人间最初,也是最后的乐章,像一首安魂曲,敲打着我渴望阳光的脸颊。雨声里的世界成了虚设的幻象,水汽蒸腾,千山万水也不过是一场大雾,我迷失在雨中。顺着雨声,记忆紊乱的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在不停的跳台,那些毫无关联的故事,此刻同时出现在脑海。苍老的记忆在雨水中醒来,我生命中所经历的第一场雨和最后一场雨也经过错乱的时空相逢。那些童年踩过的雨水,那些没有伞的日子,那些衣服湿透后的冷,那些雨中的奔跑,跌倒,甚至是雨水夹杂着泪水流在嘴角的味道,此刻一一走来,清晰的仿佛都发生在昨天。也许你经历的每一场雨都是命中注定,是对灵魂的一次次洗礼,我罪孽深重的生涯呵,是这无数次的雨水使我免于沉沦吗?我不愿相信这雨只是积雨云在遇到冷空气时跌落的自然现象,我更希望这雨蕴含着另一种隐喻,它从几万米的高空落下,一定带着某种神谕,雨这么多,为什么只有那么几滴落在了我的身上?有时候,我们必须赋予某些寻常事物一些不寻常的意义,才能使生命变得神圣。元阳县城里使我醒来的雨声中还带着鸟鸣,初时我错以为这是自由精灵对于雨的欢呼,等到我打开帐篷才发现这些鸟鸣声是身陷牢笼的灵魂对自由的悲鸣。那些鸟叫并非来自林间屋檐,而是来自长廊里一群无所事事的老大爷悬挂着的鸟笼中。这些可怜的生灵,空有一双翅膀,一生都不得拥抱天空。有时我觉得,比起杀死它们,把它们囚禁在笼子里更加残忍,死亡是最温柔的解脱,而失去自由却是从灵魂到肉体,最缓慢,最漫长的死亡,这世间对沉重的悲剧莫过于灵魂已经腐烂,而生命依旧残存。等我收拾好行李,昨天偶遇的兰大哥已经离开,而雨还在下着,我等到雨再小些,便也出发了。如果不是这雨,我此刻应该在元阳哈尼梯田景区附近的某个村落,是这雨使我改变了计划。从元阳县城到梯田景区,途径三十多公里的上坡,我不愿在雨中爬坡,更不愿的是一个人去欣赏那些风景,绝美的风景总能唤醒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只有荒凉的环境能够与孤独的灵魂契合,彼此仿佛在对镜自视,从中看到自己,相比于秀丽精美的景色,我更喜欢那种雄壮磅礴的荒凉世界,在那里我才能找到家。沿着国道,我行走在元江畔,打在头盔上的雨水顺着帽沿流到了脸颊,漫上了睫毛和鼻子,滴落在脚下。远山依旧有灰白色的霾,像一个人衰老的眼睛,雾气很薄,在远山上飘动,好像是藏族人腰间白色的哈达。路旁的小叶榕湿漉漉的,浓密的叶子透着白色的光。河谷大片的农田,种植着玉米、无花果、木瓜、香蕉等作物。因为这雨,江水也变得浑浊。高速公路与国道并行穿梭。虽然穿上了雨衣,衣服依旧湿漉漉的,降雨使温度降至十多度,不拼命爬坡等时候,一种冷意袭来,从内而来。爬坡的时候,冷又转化成了热,凝成汗水,好在这一路并没有太多上坡。使人烦恼的是出发时车子前后都没有安装挡泥板,于是行走在雨中,速度一快起来,脸上,衣服上,驮包上,都溅满泥点。当我满脸斑点走在红河县城里的时候,不知道那些注目于我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怎样看这个风尘仆仆、满脸泥泞的异乡人。出了元阳县城十几公里后,哀牢山余脉所及,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元江两岸的山峦失去了绿色,再也不是那些热带雨林繁茂的丛林了。山体依旧高大,只是荒凉了许多,沟壑纵横,满山都是枯黄的野草,好像时光倒转,我回到了北方的冬季。高大的树木消失了,只有些低矮的灌木绿油油的点缀在枯黄的山峦上,这种景象似曾相识,好像是我曾经走过的大凉山的某些地方。连昨天还碧绿的元江,今天也变得荒凉起来,江面宽阔了些,流经深深的峡谷,一个个大转弯颇有些藏区江河的气势。有时经过些江流转弯处,河滩上散放着些牛群会使人迷惑,这是云南而不是藏区吗?雨时大时小,如果能够遇到躲雨的地方,我也会停下来听听这雨声,看看榕树叶上滴落的雨滴像一颗颗失去光芒的星星,我也会踩在公路上流淌着的雨水中,感受那种秋日的冰凉。我也会望一望远山,以及远山背后遥远的城市里的晴朗。那些死于路边的蝴蝶被雨水打湿,淹没,美丽的翅膀最终会被雨水带到哪里?不再扇动的翅膀,鲜艳的色泽在死亡里暗淡,美丽在消亡。小蜥蜴透过雨水的眼睛惊觉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像一道光一样出现,然后消失。芒果树在雨中跌落了许多果实,被往来的车辆碾烂,那些来不及成熟的青涩芒果,也许还没有来得及见过这人间的太阳。漫长的旅途中,我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走过的,脑海中又在想着什么?内心起伏,有兴奋,也有怨叹,有失落,也有坦然。有时也会咒骂漫长的上坡和绵绵不绝的雨水,有时也会和这雨水和解,彼此心照不宣的接受对方的存在。生命中有太多的时间不被记忆。就像帕斯基尔纳克说的那样: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途中,元阳县偶遇的兰大哥时而给我发信息告诉我路线,问我走到了哪里。当我没能回复他的短信的时候,他又打来了电话。此刻我才明白,他看似潇洒的流浪生涯里内心也充满了孤独,他需要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交流来填补内心里的空白。这时我甚至有些怜悯起他来,这个充满故事的男人原来也是如此的脆弱,人终究不能孤立起整个世界而独自生存。虽然兰大哥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我不要在去红河县城的第一个路口拐弯,但是当拐弯路口出现的那一刻,我却忘记了,拐上省道走了几公里之后才后悔不已,此时虽然离县城只有十一公里,然而却都是漫长的上坡。雨依旧在下,水汽越来越浓,眼前的环境慢慢沉入一种灰暗的世界,仿佛末日来临。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飞速闪过,只留下车轮溅起的水花和空寂的回声在空气中涣散。一路陪伴我的只有路边的林木,远山的山峦,没有人会傻到在雨中行走,除了雨声,世界死一般的静。艰难的上坡终究是爬完了,我也抵达了红河县城,雨还在继续,屋檐下的人们看着雨中的我,我在看着雨中的城市。这个县城几乎是建立在山顶上,只有短短的一段下坡,便是漫长的上坡了。城市街道陡峭,推起车子都十分费力,我在地图上查到一处公园,只有两公里的路程,便打算去碰碰运气,找个亭子搭帐篷,以免被雨水打湿了梦。这么多天的旅行,我越来越习惯这种随遇而安的帐篷生涯,已经不再想去住旅馆了。人们总是奇怪的问我怎么洗澡,怎么充电。充电是最容易的,大部分公厕都有插座可供充电,有时在别人门前搭帐篷的时候,还可以去主人家里充电。洗澡更容易,夜深人静的时候,用矿泉水瓶子多装些水便可以在公厕里洗了,或者在某些山溪中,虽然简便了些,也足以洗刷干净。我走过城区,在雨中艰难的推着车子,这个建立在山顶的城市极美,有些古旧的民国风的建筑,城市顺着山坡蔓延,在雨中遥望,仿佛隐没在云中。抵达东门马帮古城的时候,我发现了两处可以安身的地方,一处是古城西边的亭子,亭子二层中间地面是干燥的,站在亭子上,可以俯瞰西边的山峦和城市。另一处是古城北边一棵大榕树下的吸烟区,这是个小房子,八九平米的样子,没有门,四周墙上是玻璃窗。屋内有几条长凳和两张桌子,门前一个洗手池,公厕在不远处的古城旁。亭子里风景会好些,但是不挡风,加之有对小情侣一直在亭子里腻歪着,于是我便选择了这个吸烟室,这里相对而言比较干净,并没有浓重的烟味。等里面的几个孩子走后,我便桌子挪开,把长凳拼在一起当作床,铺上防潮垫,连帐篷都不用搭了,小屋子里有盏灯,发着幽暗的光。一切都很完美,我手机里有电,头顶上有屋瓦遮雨,包里有干衣服和睡袋御寒。夜晚的马帮古城也亮起了灯,灯光照耀下雨丝更加清晰,如雪一样的雨落了一夜,古城在橘色的灯光下也更显神秘苍老。屋前榕树上的水珠也低落了一夜,滴滴嗒嗒敲打在墙壁上,屋瓦上,像是未来的我从时光的另一头发来的摩斯密码,在倾诉着什么。随雨而来的骤降降温还是带来了一夜的寒冷,我穿上了一条薄毛衣裹在睡袋里依旧感受到了丝丝入骨的冷意。也许这些冷意只是我的错觉,我有些分不清。此刻,四月六日上午的十点半,我还滞留在红河县城这间昨夜过夜的小房间里等待雨停,一个当地小孩子在这里玩游戏。雨依旧在下,从榕树上落下的水珠在地上溅起一串串水花,水花中偶尔会绽开水泡,随后水泡炸开消失不见,新的水花,新的水泡接着绽开,如同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一代代绽放,一代代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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