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中下游平原鱼米之乡长大的我，说起山区，总会有种深深的同情，没有平整的土地，多的是光光的石头和崎岖的山路。直到我看到元阳梯田，才知道人类总能自救自强——那是哈尼族祖先，在有限的环境下对自然最大可能地利用，如今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单。

据说开始为人所知，是在地球卫星云图上被偶然发现的这一片白花花的区域（我猜那时正好梯田灌水）。面对后来络绎不绝前来观赏的游客，哈尼族人民是不是感到奇怪，我们的祖先早在多年的隋唐就开始利用“耕种、水分蒸发、山顶蓄水、秋冬季灌水养田”的系统循环，你们觉得这么富有智慧；我们春耕秋收，到了秋末冬初，通过上下贯通的沟渠自动从山顶引水灌田（相当于女人做面膜），你们觉得这么壮观？

此次元阳梯田之旅，跟着哈尼族阿者珂村的阿姐（其实是阿妹，年龄比我小）观赏他们的民俗，瑟瑟寒风中在坝达目送日落，蒙蒙天亮时等候朝阳冲出天际。

阿者珂村的阿姐和哈尼民俗——

阿者珂村因拍摄《无问西东》的片段而出名，那里是最后章子怡躲到乡下住蘑菇房的地方。蘑菇房，是哈尼族的祖先观察到，大雨天小动物躲在蘑菇下能防风挡雨而仿建。此地出名后，村民想改成正常房子而不得，因为做景区需要保留这个传统，好在八九个月即要换一次的屋顶，全由政府买单。

进村的道路很崎岖，村口的寨神林很神圣——平常不得擅入，即使在重大节日时也只允许男人入林。村里的女人只配负重走在这崎岖的山路，默默经过神林。还好神水不限男女，我们也能掬起一捧来甜滋滋地喝上一口。带领我们参观的阿姐介绍说，女人确实地位低微，如果连续生了女孩会感觉抬不起头。我们笑猜，她应该是生了三个男孩，才得这份体面的工作。当然是玩笑话，阿姐虽然普通话说得有点生硬，但在村里已属不易，初中毕业的她还曾当过村里的妇女主任。

听说我们团里两位姐姐来自杭州，哈尼族的阿姐激动起来，因为她前几天刚从杭州参加完一个旅游推广会，介绍他们阿者珂村。回忆起来，阿姐还动情地说她在推介会上，以自己现身说法，说村里变成景点以后，她不用再去红河州的城市打工，而是回来当导游，可以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政府开发景区给农民以体面的工作，这才是一种精准扶贫的正确打开方式啊。村子中央，工人们正在趁着旅游淡季热火朝天搞建设，想必以后会有更多的农民和家庭会转到旅游相关行业中来。

最近几年，很多景点是通过影视剧红起来的，城里的人们通过这种渠道探求观赏不一样的风景和风俗，这跟幽闭山中的人们渴望走出大山走进城市，道理其实一样。所以城里人完全不要有优越感，也有你不知道的世界。人总是有其局限性。

在阿者珂村看梯田时天气晴好，一畦畦水汪汪的湿地，倒映出蓝天白云。心情大快，我并且发现了拍照时可以大喊“梯田、梯田”比喊“茄子”更能张开笑脸和应景。在村委接待游客的小屋里，我们跟着阿婆（或阿姐）学着纺线。阿尼族女人穿着相似的服饰，臂膀上的条形花纹，即象征着哈尼族的梯田，头顶上戴着的帽饰，则是用板蓝根草药染制（淋雨以后会褪色）。

坝达日落——

景点介绍上说，坝达连片梯田有多亩，线条优美立体感强。可惜，当天日落时分，远山前面飘来两大片同样连片的乌云，虽然有人大声祈祷希望乌云赶快过去，有人被山谷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但是奈何浮云遮望眼，太阳的光芒自始至终若有似无，没有了光再立体的梯田也是暗乎乎的一片，没有震撼力，让我不由得想起一首歌“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难怪从古至今，这么多人呼唤太阳歌颂太阳。

多依树日出——

到达观景点时，天空已经泛白很久，山背后的天空甚至已经开始发出一长条红光，驱散了云层。但是左侧山谷雾气还是很浓，大团大团地聚集在半山腰，风即使轻轻地吹，它们上升也很快。这雾气那么浓密，那么洁白，那么飘忽，谷底的梯田还有点黑乎乎的，反倒成了配角，只是灌了水的和没有灌水的田地之间略作区分，即使灌了水的湿地，也略显呆板和忧郁。

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可是太阳似乎在山的背后攀登，一步一步很是艰难。就在人们觉着她就要跳出山头跳进我们眼帘，右侧又“杀回”大片云层，阻挡了太阳的光芒。太阳大概是不想让我们失望，十分努力地散发出温柔却具有穿透力的光芒，终于她在热切期盼的梯田湿地上涂抹上闪闪的几笔，就像是给大地黝黑的脸庞画上腮红，又像是给水汪汪的眼睛，敷上金色的眼影，黑白照片变成了彩色打印，安静的土地添了生气。

可是云层没有善罢甘休，不但云朵多起来，它们从右侧也带来了雾气。于是梯田忽而彩妆，忽而又卸妆。人们渐渐失去耐心而散去。我们一行中幸而Windy姐姐坚持，多留了关键的十分钟。正在我心不在焉、去留不决时，忽听有人兴奋地高喊：“出来了，这回真的出来了！”循声望去，太阳像个大盘子，跃出天际、越过山头，虽然还没有非常强烈的光芒，但是那么势不可挡，冲破层层云雾，逆风飞扬。可能是与云雾的相对运动，使我产生的幻觉，她升得那么快，像是踏上了哪吒的风火轮，哦不，她就是风火轮啊，一路奔跑着冲向当空，向高呼欢迎她的人们回以热烈的光芒。而这时候下方的梯田水面，清楚地如电影快进一般飞过云和雾，淡淡写意着什么叫风轻云淡，那是水面要拥抱太阳的前奏，多少年来，梯田湿地就这么静静守候太阳的到来，他们之间的默契，太阳终会冲出天际抚摸大地。

元阳梯田的风景和风俗，慢慢远去，我又回到城市。遥祝阿者珂村的阿姐们生活富足且能保持这份纯净自然，坝达的夕阳永远灿烂，多依树的朝阳不畏浮云闪耀众生，而我，面对眼前苟且时怀揣远方。